2014年1月的一天,中央研究员宋毅军接到一个叫侯明明的陌生男子电话,说他手里有一封邓小平亲笔信,宋毅军是专门研究邓小平文献的研究员,一听到对方说得那么真切,立马重视起来。
宋毅军问清楚地址,乘飞机到云南昆明,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侯明明家。
侯明明小心翼翼拿出三张早已泛黄的信件,递到宋毅军手里,宋毅军仔细看起来。
良久,宋毅军看完书信,感慨地说:”研究邓小平文献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亲笔慰问信,而且写了那么长的一封信,言辞温和、关怀备至,实为少见。“
此信有意思的是,邓小平、刘伯承两人共同署名,足可见对这个信中“方岳同志“的尊重敬意之情。
书信全文:
方岳同志:廿七日函悉你此次行车受伤,此间同志均甚关怀,望好好休养,如沅陵医治不便,可商同当地负责同志设法转去长沙治疗并持此函请湖南省委予你以帮助。你的工作问题,或回云南,或留西南局,或到川省某区,均请于伤愈后到西南局面谈决定。刻湘黔公路线、川湘公路线土匪很多,少数人行走极困难,如你能在一礼拜内痊愈,可随后勤司令部副政委穰明德同志(刻在常德)同来,如须较久治疗,则须返回汉口办事处而后经宜昌巴东到重庆(或经公路,或船运)。你如有困难,可函常德二野后勤办事 处穰副政委解决,我们已通知他留意。我们明后日即继续西进,一切候见面时详谈。祝你早日健康!邓小平 刘伯承 十一月廿八日于泸溪
信中除了关心病情外,还为“方岳同志”谋了三条出路,或云南、或西南局、或川省某区。甚至还为他的伤势轻重,提出两条行走路线。有什么困难,都作出了详细的方案。
字里行间处处透出革命同志间的真挚情谊,同时让人感觉”方岳同志”正在执行一项历史使命的半路上。
这是一封尘封六十六年的书信,仍然保留完好,信里的“方岳”是何人?从书信落款时间来看,是重庆解放前两天,正值人民解放军进军大西南关键历史时刻,正运筹帷幄、日理万机的邓小平、刘伯承为何要联名写这封慰问信?
侯方岳是谁
侯方岳,四川广安人,他加入共产党前,曾有一段寻找中共组织的往事。
自从九一八事变爆发,由于蒋介石的不抵抗,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全国各地掀起了抗日救亡运动。
1935年,笼罩在白色恐怖下的成都,侯方岳和他的同学一起,到处纷发抗日救亡传单,传单的末尾署名:杀不完的共产党人。
军警和特务慌了神,到处去捉拿他们,地下党的同志同样也得到几张传单,互相打听,才知不是组织同志所为。
后来成都地下党组织,设法联系到侯方岳他们,才知道他们是在校的高中生。
问明情况,才知道侯方岳他们想加入共产党,可又找不到介绍人,只能通过这样方式来寻找。
1937年,22岁的侯方岳,如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侯方岳潜伏在隐蔽战线的出色表现和对党的绝对忠诚,得到了党组织的认可,逐渐让他担起了一些更重要的职务。1938年,他历任中共四川省乐山、绵阳等地委书记及成都市委书记等职。
1941年,周恩来紧急召见侯方岳来重庆,说有重要任务安排给他。考虑到云南地下工作的复杂性,省工委书记需要有人去协助,周恩来想到了侯方岳。临行前,周恩来要侯方岳做好在云南长期潜伏的准备。
“父亲当时是26岁,思维敏捷,记忆惊人,周恩来提出云南开展地下工作十条意见,为保密起见,不留文字,父亲能一字不漏记下。”侯明明给宋毅军说起了他父亲时,有着隐隐的自豪感。
确实,年纪轻轻能成为成都市委书记,没两把刷子怎么服众。
侯方岳的妻子陈素敏,也是一名共产党员。她与侯方岳是在1936年的一次游行示威认识的,两人一见钟情。
陈素敏长得美丽聪慧,追求的人很多,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李某,考入国民党中统办的学校,衣锦还乡后到陈家求亲,此时的陈素敏心里只有侯方岳,偷偷跑回成都,两人互诉衷肠,终于走在了一起。
没过多久,陈素敏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对革命伴侣,互相扶持,很是浪漫。
当陈素敏得知侯方岳要去云南,心里不放心丈夫一人前往,只是他们俩孩子才三个月大,如果带去,会给地下工作带来不少麻烦。
有同志建议,要不把孩子送给别人家养,看着孩子天真稚嫩的小脸蛋,陈素敏心中满是不舍,可为了革命,这点牺牲又算什么呢。
送养前,陈素敏想和孩子留一张合影,但是组织有规定,绝对不允许拍照,最后,她忍不住抱着孩子来到照相馆,留下了这样一张照片。
她故意侧着脸,不面对镜头,带着慈爱的目光看着孩子。
陈素敏将孩子送到领养人家中,她带着祈求的目光,望着对方说:“将来我回来了,还能看看孩子吗?”领养人狠心拒绝了。
看着孩子用小手伸向她,要抱抱时,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抱起孩子,头也不回带回家。陈素敏暗下决心:哪怕以后要死,一家人也死在一起,
侯方岳、陈素敏夫妇绝没想到,这一去,一呆就是8年
抗日战争结束后,1946年,昆明爆发了震惊中外的“李闻血案”,地下斗争更加残酷。
侯明明说,母亲手包里有3颗子弹,一把勃朗宁手枪。两颗是留给敌人,还有一颗是留给自己的,母亲做好了随时准备牺牲。
父亲则是一件内藏有匕首的手杖,表面看去与一般拐杖无二,拔出拐杖头,便能看到金属利刃,还有一个长方形扁玻璃小瓶,里面盛有大半水银。若遇到危急,方便服下,牺牲自己保守机密。
侯方岳夫妻俩,从事地下工作那几年,随时保持着牺牲生命的状态,可见当时的云南形势有多严峻。直至全国解放,他们那颗心才彻底放松下来。
二,邓小平与侯方岳是怎么认识的呢?
1949年8月19日,侯方岳那天正在武汉,关于城市的接管工作和工商管理进行调研,突然接到中共华中局秘书长杜润生转来的通知:
侯方岳同志:中央已决定侯同志为出席新政协之华南解放军单位代表。请即准备并于工作交待完毕后,即到华中局统战部,以便随同华中区代表于9月1日出发赴平!此致敬礼!中共中央华中局组织部
接到通知后,侯方岳马不停蹄地奔赴北平,以华南解放军代表的身份参加新政协会议。
本来一切都安排妥当,没想到事出有变,起义将军吴奇伟坚决要以华南解放军的代表身份出席新政协,侯方岳身份则转变为待解放区民主人士代表。
随后,周恩来安排《人民日报》的记者对侯方岳进行采访。9月26日,《人民日报》长篇报道了云南人民武装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开展革命斗争的事迹。
正是这篇报道,邓小平认识了侯方岳。
早在7月16日,邓小平就解放大西南开始了战略部署,此刻邓小平需要一位熟悉西南地方情况的同志进行交流,来落实西南战略布局。
10月5日,邓小平专门约侯方岳,在中南海细谈云南的情况。两人一见面,都听出了对方的广安口音,邓小平发出爽朗的笑声,对侯方岳说:“我们两个广安老乡都参加了开国大典,我是野战军的代表,你是隐蔽战线的代表。”两人的关系一下拉近了不少。
邓小平认真听取侯方岳对于云南当前情况的汇报。
侯方岳说起他的见解,云南是多民族地区,抗战时期云南作为抗战时期大后方,老百姓为抗战胜利付出了巨大牺牲,八年抗战养兵百万,当地老百姓穷的穷,饿的娥,卖儿卖女到处都是。
云南解放后,哪哪都需要钱,希望中央能给云南多一些财力支持,保证云南政权平稳过渡,民生能得以休养生息。
邓小平听完汇报点了点头,对侯方岳的话表示认可,由于二野的同志不熟悉云南具体情况,邓小平希望侯方岳放弃中央安排的工作,随二野一起入滇,以云南的解放事业为重。
侯方岳当即说没问题,他在云南多年,早就把那儿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愿意说服家人,一同入滇。
三,一封温情的慰问信
1949年10月21日,邓小平和刘伯承参加完军事委员会,两人开始着手解放西南的工作。临行前,邓小平对侯方岳说,他为云南申请到一批黄金和银元,押运的重任就拜托你了。
侯方岳郑重地点点头,邓小平还不忘叮嘱他两件事,一是:你一定要恳请毛主席为《云南日报》题写报头,二是:你尽快向党中央请示随二野南下返滇。
邓小平不知道的是,侯方岳的家里此刻出现巨大危机。
1949年4月,陈素敏奉命前往香港保护民主人士来北平参加新政协,当时家里不止有一个孩子要带,大儿子侯小平9岁,二女儿侯碧辉3岁,小儿子侯明明不足半岁。
她一人领着三个孩子,从昆明出发,辗转香港、上海等地,历经数月,舟车劳顿,直到7月,才到汉口。
7月的汉口格外闷热,传染病肆虐,大儿子小平脑炎刚过危险期,二女儿麻疹后患上肺结核,小儿子因二女儿被传染。
一到北京,陈素敏带着儿女到处求医,最后,邓颖超听说侯方岳的子女有难,通知卫生部连忙把三个孩子分别送医救治。
十余年的地下工作、没日没夜的奔波流离,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是多么希望能在北京过上安稳的日子,
现在,三个孩子的病情才刚刚稳定,陈素敏还没喘口气,又接到丈夫通知,返回云南,她内心五味杂陈,没办法,革命嘛,哪有不牺牲的呢,陈素敏自我安慰自己。
情况紧急,侯方岳打算先行一步,顾不到家了,带着毛主席题写的报头,和四野一起押运黄金银元南下。
11月22日,桃源天降暴雨,路面泥泞,侯方岳和几位战士坐的吉普车在一处下坡弯道中翻车,车上满载的黄金、银元全部掉了出来,两位战士当场牺牲,侯方岳重伤昏迷。
途径此地的四野部队,立即将侯方岳就近送医治疗。侯方岳从深度昏迷中苏醒后,想到第一件事就是黄金银元,拖着伤跑去核查数量,确认分毫未失,才放下心来。侯方岳随即把这里的情况报告给了刘邓首长。
邓小平感念侯方岳的一颗赤诚之心,在百忙之余亲笔写下这封关怀备至的慰问信,侯方岳一生把这封信视为珍宝。
1949年12月9日,云南和平解放。侯方岳押运的黄金顺利到达云南。
从那以后,侯方岳一家把云南永远当成了自己的故乡,为云南的发展发光发热。
经历十年动乱,这封信幸运地保存下来,侯明明很好奇,父亲平静告诉他们:“我是搞地下工作的,当年军统特务想从我住处搜点东西出来,都一无所获,何况是他们?”
2006年,侯方岳病逝于昆明,享年91岁。
2015年,侯明明把邓小平的三页书信和父母的遗物,都捐赠给了红岩历史博物馆。
父母的遗物是子女们在尘封的两个小皮箱中找到的,里面有父亲随身携带的水银瓶子,母亲有两个皮夹子,打开时一看什么也没有,子女们抖了半天,有3颗子弹抖了出来。
看到这3枚子弹,子女们一个个都泪流满面。